第一百零一章 菩萨心肠(1 / 2)
“这么说,是我师父给了暗示,让你藏到棺材后边学老鼠叫,这才吓到了姓楚的老头?”回菩萨庙的路上张不周问道。
秦沧澜哈哈一笑:“你是不知道,那老头吓得脸都绿了,连滚带爬地才从院子里出去,我躲在棺材后边,差点笑出声。”
无为道人怒道:“你还好意思说,学老鼠叫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还要模仿女人说话,万一真把老人家吓出个好歹来,担待得起吗?”
秦沧澜不屑道:“老东西要是没做过亏心事,怎么会真的被吓到。人老不死是为贼,看他那副样子我就烦得很。”
无为道人怒道:“老道也是一把年纪了,你看我是不是也烦啊,烦就快走。”
二人一言不合就开吵,这一路上不知道拌了几回嘴了,张不周不禁抱头道:“你们两个能不能不吵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秦沧澜道:“就是,幼不幼稚。”
张不周怒目而视:“前辈你也别说了,当初明明说你们两个是故交好友,我才愿意带你来,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秦沧澜的怒气比他还大:“臭小子还敢说我,我问你,烧尸这件事为什么要叫我一起。老子是剑神,不是你的随从。”
张不周苦笑道:“我这不是怕有人图谋不轨嘛。虽然鼠疫已经确定没错,可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不能确定。来时的路上那场刺杀,摆明了是冲我而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招谁惹谁了,一波接一波的刺杀我。谁知道那些人贼心死没死,万一有人铤而走险,冒着危险潜入富顺县来找我,身边没人保护我不就倒霉了。”
秦沧澜笑道:“你这小子,功夫与道法没见你和牛鼻子学到多少,这贪生怕死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见无为道人面色不善,张不周忙打岔道:“师父怎么会突然出现。”
无为道人道:“你当程才是傻的,虽然有国公府的令牌,可他又没见过你,怎么会轻易相信,更不用说你还要他做这么大的事。在向家属告知消息的时候,他就派了人来我这确认了。为师虽然不懂得这里头的原因,可是对你还是放心的,相信你不会胡来。你既然坚持要烧,就一定有你的道理。”
张不周笑道:“没想到我还小看了这位程县令,果然当官的没一个简单的。也难为他当着我的面表现得滴水不漏”
在张不周的协助下,针对不同症状患者的药方在逐渐改良,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体质最好的不净已经退了烧,无为道人大喜过望,证明现在的方子找对了方向,那就只需要再进行调整就行了。
不净有所好转以后,师兄弟几个将他抬出了大殿,安置在一个单独的房间。看着张不周的到来,不净也很是高兴:“小师弟,如果我大难不死,你一定要亲自下厨。”
张不周哑然失笑,不知道该说这位师兄心大还是说他贪吃。不净又问道:“对了,泥狗怎么样了,还有老刘头。”张不周正一头雾水,不白悲切道:“没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似乎给不净带来很大冲击:“怎么会呢,我都能好起来,他们两个怎么就。”
不白叹息道:“咱们几个跟师父修习《青云经》多年,身体比常人要好上不少。泥狗和老刘头,一个是小孩子,一个是老头,本就身体不好,鼠疫又来的凶猛,泥狗两天都没挺到就去了,老刘头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当晚也走了。”
不净的脸色变得失落起来:“怎么会这样呢。泥狗她,她只是想...”说到这里不净已经难过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不白拍拍他的肩膀:“别说了,我都懂。”
从师兄那知道了泥狗是谁以后,张不周也跟着难过。乱世人命不如狗,可是现在已经四海升平,凌国上下都是一片吹捧声音,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会为了那一丁点的肉就失去了生命呢?到底是什么样的社会,才会让一个小女孩不顾害怕地去抓老鼠来吃呢?
张不周一边给药炉烧着火,一边沉思,许久张口问道:“师父,为什么人的命会不一样呢?你看泥狗,没爹没娘,生活贫苦,最后死在一口吃食上。可是我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即便在山上跟您修习,也没过苦日子。为什么她的命如此之苦,而我又这么幸运呢”
无为道人正研究着药方,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回过神来,看着张不周不悲不喜的脸,叹息道:“古籍中曾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的是上天没有仁不仁慈之说,它只会一视同仁地将命运安排给每个人,是好是坏,对上天来说都是一样的。至于人是否认为自己的命运不好,那就是自己的事了。你觉得自己命好,就真的是好吗?”
这种哲学和宿命论的讨论,是张不周最头疼的。“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做点什么,让每个人都过得好一点吗?”
无为道人道:“在你看来,怎么样算是过的好呢?”
张不周一愣,第一反应居然是前世上学时背诵过好多遍的一篇课文: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看他表情变得明朗,无为道人笑道:“有答案了?”
张不周正要回答,无为道人道:“先不必告诉我。记不记得你来的那天,我跟你说这大概就是命吧,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见张不周摇头,无为道人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站在菩萨庙的大殿外,无为道人笑道:“说起来,我一个道门弟子,带着一群病人住进这菩萨庙,实属不敬,不过事急从权,想来主人家也能够理解。更不用说这菩萨庙里供奉的是那一位。”
张不周抬头望去,这菩萨庙也不知道何时所立,也许是修好了以后就再没有人看护,年久失修,大殿的顶上到处是蜘蛛网,几根横梁上落满了灰尘。不像其他庙里那样有香案祭坛,这里只有一尊孤零零的菩萨像。不知道是工艺不过关还是被人起了贼心,那菩萨像上的金漆都已经掉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了。“这庙里供奉的是?”
无为道人从张不周的腰间取下张二良所送的玉佩,端详道:“这菩萨庙里供奉的,不是佛教中的哪一位正统菩萨,而是百姓自发送予了活菩萨称号给她。这枚玉佩,就是当年她的随身之物。”
张不周如遭雷击。
无为道人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你娘当年行走在西南一带,虽然年纪小,可是行医看诊的本事连师父我都为之叹服,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颗真正的医者仁心。西南大疫,正是在她的努力下才得以解决。活人无数是夸赞,又有谁知道活人无数的背后她付出了多少?最惨烈的那一次,她不惜亲染疫病来寻找治病之法。这一声活菩萨喊出口很容易,可是世间有几人真的受得起?”无为道人手上拂尘一挥,远远地向着菩萨像行了一礼:“她受得起。”
张不周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问我为什么人的命会有好有坏,师父无能,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告诉你。但是我想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自己找到。修道一事,我只能领你进门,带你修习《青云经》和练剑都是为了磨练你的体魄,可是不周啊,如果只有体魄而无仁心,人和牲畜又能有什么区别?不妨告诉你,当年我之所以在你出生和重病时两次下山,不惜沾染因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女子。我想她这么好的人,她的孩子也会是好样的。虽然你顽皮了些,好在没有长歪。我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你从小就喜欢想一些奇怪的问题,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我都没有去制止你,就是想让你顺应本心,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张不周哽咽无言。
“出生在镇国公府,就代表着你所拥有的要比寻常人多上许多,可是拥有的越多,往往失去的也越多。你说你的命好,在师父看来,并不好。年幼丧母,重病险急,与亲人分开七年不得相见。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山,光是不明原因的刺杀也遭遇两回了,更不用说你好心好意地出手制止人口买卖,反倒被打得皮开肉绽。不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一样,你未必能左右得了他人的想法,未必说服得了别人的心思,但是你可以自己去做,自己去证明。”
“咱们这一支,修道不为长生,不为飞升,为的是走世间路,证世间道,做世间人。想修好道,先做好人。不周,你既已佩剑,就当仗剑而行。你应该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去做,路遇不平事,当慷慨踏平,无愧本心。”
张不周低眉顺眼“徒儿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