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抉择(1 / 2)
鹅毛一般的大雪忽然从天而降,不到一刻钟,便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瞬间将整个天地都变成了一片白色。
不颜台吉却没心思观赏这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一般的雪景,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积雪巡视着营地。
部下的军民,不分男女老幼,都窝在自家毡帐中烧着牛粪、马粪取暖,或者缩在马腹、牛腹之下躲避寒风大雪,大营之中除了巡营的兵卒和偶尔抬着冻死的尸体路过的余丁,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几个妇人与不颜台吉擦身而过,冻得瑟瑟发抖的她们似乎没注意自家主子的存在,提着一篮牛粪钻进了一旁的毡帐之中。
牛粪一直以来都是牧民用来取暖和做饭的燃料,草原上的寻常女子,不忙的时候就背个筐子出去捡牛粪,在部落大大小小的毡帐之外,随处可见堆积的牛粪,牧民日常的生活是离不开牛粪的。
但近几年有些一些变化,俺答与大明的互市贸易,给草原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燃料,四海商行山陕分行的商贩们称之为蜂窝煤,产自山西,据说本来是专供大同兵工厂和边关新军所用,但山西矿多,煤炭产量大、价格便宜,蜂窝煤制作也简单,于是逐渐进入了民间,汉地的豪商官绅不说,连不少家境殷实的百姓都存着蜂窝煤过冬。
草原贫穷,普通的牧民大多还是用牛粪、马粪作为燃料,顶天了弄点煤块木炭,但像俺答这类头领贵胄和归化城中的汉民,却早就用上了这种火旺耐烧、无臭味小的蜂窝煤。
但不颜台吉没怎么用过蜂窝煤,甚至还在自己的部落中禁止使用蜂窝煤,倒不是他不想用,而是他的人设不允许。
蒙古与明国攻伐了上百年,不少部落都和大明是血海深仇,俺答和钟金哈屯的亲明政策在草原上反对的不少,不颜台吉想要对抗有俺答和大明支持的钟金哈屯和不他失礼,就不得不依靠这些部落,成为他们的代言人。
明国的东西虽好,但在这些人眼中,那些丝绸、茶叶、蜂窝煤什么的,都是敌人用来“弱草原诸部心志”的阴谋,哪怕私下里用得再欢,明面上也得强硬抵制,不颜台吉作为这些势力的门面,自然也得如此。
但如今刺骨的寒风渗入他的棉甲棉衣不断侵袭着他的身体,却让他忍不住的幻想着此时能在大帐中烧着蜂窝煤取暖,该是件怎样的美事啊!
可惜幻想终究只是幻想,这场大雪来得突然,不颜台吉等人又是急匆匆的撤军到哈拉纳林乌拉,根本没有准备,营中连牛粪都不足,时至今日已经冻死了数百名健壮的草原汉子,牧民余丁更是冻死冻伤无数。
寒风扑面而来、冷彻心扉,不颜台吉紧了紧棉衣,微微叹了口气:“都四月了,怎么还会下这么大的雪?”
“漠南还算好的,漠北已经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雪,牛羊人马冻死无数.....”辛爱黄台吉不知何时来到不颜台吉的身旁:“喀尔喀部不少头领被迫领着全族南迁,我派了人去联络他们,有几部愿意与我们合兵一处,能战的当有四千余人,这两日就该到了。”
不颜台吉点了点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在哈拉纳林乌拉呆了几个月,一面与归化城的明军遥遥对峙,一面也是为了集结兵力、召集各部,如今帐下有了十余万人马,除了他本部和辛爱黄台吉、丙兔台吉等兄弟的本部精锐六万余人之外,还有被戚继光击败投奔而来的土蛮部两万残军,永邵卜部和鄂尔多斯部万余人,其他小部无数。
但不颜台吉很清楚,这拼凑起来的十余万大军,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大明这一次下了血本,同样也是十余万精兵云集归化城,辅军、蒙古仆军无数,自己连人数都不占优势。
所以不颜台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大明硬碰硬,明军一来就准备遁走漠北,在茫茫草原和戈壁上与明军打游击。
明军以步兵为主,装备精良但补给压力也重,自己没有打下归化城,明军在漠南能够获得稳定的补给,自己也只能退到漠北,拉长明军的补给线,再以机动优势寻找战机。
但如今漠北大雪连绵,牛羊冻死、草木枯萎,漠北诸部都纷纷南迁求活,自己这十余万人每日人吃马嚼是个天文数字,蒙古人过惯了苦日子,但不代表他们能天天忍饥挨饿,这种情况下退往漠北,只有部族星散一个下场。
难道自己真的是在逆天而行,惹怒了上天,长生天才会突降大雪将自己的退路封死?
忍不住长叹一声,辛爱黄台吉听到动静,上前安慰道:“老二,你也别太忧虑了,长生天是公平的,关内的白莲教传来消息,陕西、山西、直隶等地霜冻成灾,农户颗粒无收、流民涌向明国京师,明军屯在归化城数月不动,恐怕也是因为国内灾情,粮草供给出了问题。”
不颜台吉点点头,眉间却没有一丝舒展,两边都难,但明国广大、资本雄厚,他们能从南方调粮,而自己呢?到哪去找粮食草木喂饱这十万大军?
不颜台吉又叹了口气,回头去看辛爱黄台吉,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围着几个兄弟和诸部首领,一个个冻得鼻涕直流、满脸通红,用忧虑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颜台吉苦笑一声,挥了挥手:“诸位有事与我商议?何必在此陪我受冻?回大帐暖暖。”
燃烧着柴禾和牛粪,烘得大帐之中暖洋洋的,怯薛端上烫好的马奶酒,又架起几只烤羊炙烤着,不颜台吉等人直接围坐在火堆旁,用小刀割着羊肉,就着马奶酒满足冷冰冰的胃。
没人说话,连咀嚼声都是小心翼翼的,过了一阵,不颜台吉实在忍不住了,冲一旁的辛爱黄台吉感慨道:“大兄,这几日若非你倾力相助,我不颜恐怕已成了丧家之犬,不知去向何方了,来,阿弟敬你一碗!”
辛爱黄台吉双眼眯了眯,不颜台吉看似在谢他,实际上却是在暗示他带头指个方向,如今诸部人心惶惶,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他出的主意必定会被采纳,日后出了什么问题,不颜台吉也好拿他顶锅。
辛爱黄台吉心中冷冷一笑,举碗与不颜台吉碰了一下,一口饮尽,抹了把嘴,说道:“依我看,还得集兵南下,与明军堂堂对战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