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章 灾疫(1 / 2)
离州的百姓宛如中了妖魔的符咒,瘦弱的身形在尘埃中剧烈颤抖,已被灼烈的疼痛折磨得立身不住,翻滚在地,苦苦呻吟。
他们的手臂在日光的照耀下,慢慢出现一块块斑点及裂纹,宛如被大火焚烧过,丑陋恶心,让人心生胆寒,然后开始化脓腐烂,散发出无以言传的恶臭,最后生命在无尽痛苦中渐渐永恒。
死了的尸体被搬走,埋下,天权士兵们叹着气,埋葬他们,就像埋葬自己的亲人,心是虔诚的,以及深深的同情与悲伤。
这座城,残破不堪,死气沉沉,几乎每家每户都被疫病感染,他们栽倒在厅堂,坐卧在榻上,伴着破败与凌乱,枯槁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光芒。
天灾摧毁了房屋,又被疫病席卷,还活着的人只能挤在临时搭建的窝棚下躲避日光照射带来的烧烈,他们的心神几乎崩溃,更崩溃的,是神明遗弃他们造成的恐惧。
恐惧,几乎立刻将他们摧毁,连饥饿都感受不到,只是对着天权士兵伏地痛哭起来,虔诚祈求不能放弃他们,世间,并无不可救之人,他们需要王上解救,上苍已抛弃玉衡,天权是救世主,不能遗弃他们呀。
秦戈调查了整个离州,死亡一般的空寂破城让他极为震惊,心中涌出巨大的疲惫感,他组织手下为这些疫病中奄奄一息的百姓升起了炊烟,做饭,饮食。
百姓们风气淳朴,感激秦戈,可临时的温饱并不能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反而只有垂死的彷徨。
……
执明端坐在沉香木的大椅上,面色如风暴中的海浪。
他的身前,堆积着厚厚的一叠奏疏,这些奏疏凌乱无章杂叠着,正如玉衡一样,在风雨中飘摇不定。
奏疏有一半是关于离州连年的饥馑,前些日子天灾,这些日子疫病的。有一半是天权国下郡各诸侯上表的贺本。
天权得天之佑,物厚财丰,这些诸侯平日坐享福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偶尔有些小麻烦都不能为王分忧,集体拍起马屁,妄测君意竟如此积极。
无疑,各诸侯祝贺执明一马当先,威武霸气夺得瑶光一郡,为天权开疆拓土的贺表才是执明怒气的根源。
执明冷冷的怒气在大殿中是那么响亮:“本王不是严令禁止了吗,谁散发出去的消息?”
众将军一阵颤抖,不明白诸侯的贺表有何不妥,战战兢兢不敢言。
一人出列叩首:“王上息怒,王上为天权开疆拓土,诸侯得知大捷,上表祝贺之词或许就是走走章程。”
“走章程?本王不需要他们的祝贺。”执明用力将奏疏掼下,奏疏落地的声音,轰然一声响,众人面色巨变,齐刷刷跪了下去。
他从开阳调兵,攻打玉衡,只想一雪前耻,用大军威逼恐吓一下,给巽泽些许教训,警告巽泽天权国王权不可冒犯,国君威严不可侮辱践踏,否则就该付出代价,并不是真的要夺了瑶光的城池。
所以此次出征的消息,在军中被严令封锁,并未传去都城。
玉衡天权相隔千里,没有十几日,消息本是不可能传至天权的。
半月的时间,解决个人恩怨,够了。
他想着,他和巽泽的个人恩怨解决之后,玉衡就完璧归赵,依旧是慕容黎,是瑶光的疆域,因而即便接了玉衡递交的降书,他都没有在降书上盖天权的大印,没在天权的疆域版图上加“玉衡”二字。
就是为了如西风所言有天给他和慕容黎的感情留一丝挽回的余地。
无疑,四海诸侯的祝贺章表,将他的余地击碎,已帮他坐实了玉衡成为天权国领土的事实,这个事实,天权人尽皆知,此刻再想抽身,还玉衡于瑶光,就是割让领土,辱国尊严之事,必遭一国千万臣民抗议。
他曾经的不务正业,贪图享乐,不思进取的君王形象也只表现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领土主权,国之大事他还是拎得清断然不可能儿戏。
属于慕容黎的,他都要还给慕容黎。
如今骑虎难下,绝不是他的初衷。
执明真想立刻返回天权,赏给这些消息灵通溜须拍马的诸侯一人五十大板,让他们好好在府中躺平,别出来搅和。
他无比郁闷,当然,别人并不知道他因何郁闷。
夺下城池,开疆拓土不好吗?天权的功勋荣耀会在中垣大地上屹立,不好吗?
在这王者威严增压的大殿中,秦戈郑重开口:“王上息怒,玉衡归降我天权这事早晚会传到都城,只不过各郡侯的贺章比预计要早些,此事已成定局。目前最为棘手的是如何接管玉衡,离州完全不是末将想象中的样子。”
早一日晚一日自然是不一样的,在消息传到天权都城之前就把玉衡还给慕容黎的定局才是执明想要的,执明压下心中烦闷:“本王让你调查的事情调查得如何?”
秦戈正色:“启禀王上,西风并未说谎,他就是现任玉衡郡主,巽泽在玉衡确实是因为武功高强威逼利诱做的挂名郡主,霸道无耻,利用挂名郡主之权搜刮民脂民膏大量修炼丹药,对玉衡诸事从不过问,末将找了民间百人询问,听了各种戏文,其口径一致,玉衡郡主还真是多位并立,原因是但凡不听巽泽此人话的皆被残忍杀害,为防郡主之位空缺就立了一个顺次上位的规矩,郡主之位如老虎凳,并非人人想坐,都唯恐避之不及。”
夺命之椅,怪不得不会因抢郡主位而起纷争,若这一切是巽泽搞出来的,他又怎会编撰是非,自毁名誉?此事疑点真是越来越多了。
执明挑眉,看着秦戈:“有这种事?瑶光国主竟不知?”
如此声名狼藉之人,以慕容黎的聪明机智,怎会毫无所查,怎会容忍至今?
秦戈肯定道:“大概瑶光国主也是被蒙在鼓里,此人风评极差,离州百姓也多是敢怒不敢言,碍于他以邪术蛊惑瑶光国主,谄媚奉承,行踪飘忽,自然没人敢向瑶光国主喊冤。此人起初确实是玉衡人人虔诚跪拜的天神,后来所做所为激起民怨,导致民不聊生,就成了玉衡避之不及的修罗。”
难怪天权大军进城时候百姓兴奋不已,夹道欢迎,天权替他们赶走了修罗,能不烧香磕头吗,想到此地百姓受了多年荼毒摧残,秦戈胸中豪情万丈,泛起同情。
果然仗着天高帝王远,与山贼盗匪无异,蔑视王法,成了一方霸主,鱼肉百姓,执明的烦恶一点都没减,顺手拿起一本奏疏,翻开看了看,道:“天灾和疫病,莫非与他有关?”
秦戈道:“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玉衡早年间就是一块被诅咒过的土地。传说每年芒种之时当地百姓就会染上疫病,药石无医,白日需藏于屋中,不能见光,否则会焚烈而死,而且发作时间长达月余,需要靠自身免疫扛过,此月余期间,更多百姓是遭饥饿而亡,芒种因疫病无人耕种,来年又饥荒,离州地少人稀,这便是原因之一,因疫病饥饿而亡者不计其数。”
执明皱眉:“与天灾又有何关联?”
秦戈:“玉衡与天玑同出一脉,自然笃信神术,巽泽自负仙人,就以神明邪术蛊惑百姓,在离州观天祭台上修了一尊自己的雕像,供百姓瞻仰祭拜,索取祭品,挂了郡主之名。”
“说来灵验,自从这尊雕像竖起之后,离州的疫病与诅咒就仿佛被神灵带走一般,再无人发作过。”
“所以起初那些年,巽泽被离州百姓奉为天神降世,可好景不长,巽泽常年修炼仙丹蛊术,需要大量珍禽异兽,名贵药材,离州地薄,本就没有那么多,巽泽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索求百姓供应祭品,百姓们忌惮他杀人如麻的残酷手段,只得变卖家产,从外地购买奇珍供奉他,导致家境越来越贫困饥馑,较之疫病下更难以生存,就有百姓逐渐醒悟,意识到他们供奉的根本不是神明,而是罗刹,吸人精魄的魔鬼,或许早年的疫病也是巽泽一手策划,目的让他们虔诚供奉,一步一步把离州化为他修炼邪术的炼狱。”
“可悔之晚矣,百姓蝼蚁之力根本无法与拥有妖魔邪术的巽泽对抗,淫威之下,还是不得不屈从。百姓除了祭拜巽泽的同时每晚三更也会默默祈祷有一股天外之力从天而降救他们出水深火热。”
言到这里,殿上已是一阵议论纷纷:“怎会有如此恶贯满盈之人,抓到他定要为民除害。”
“此人莫非真会什么妖术?”
“既是人人憎恶,难道就没有传出去半点风声?”
秦戈道:“可能是玉衡经济物产并不丰富,吸引不了商人逐鹿,除了几个固定的商贾与外界接触,数年未有外乡人进来,偶尔有些生面孔混入,都在回乡的途中死于非命。末将猜测,这些死状惨烈准备报信的人也定是出自巽泽的手笔,没人能逃离玉衡。”
“此人竟能一手遮天,可怕……”
“原来传言玉衡郡主慵懒度日,混沌潦草,早年间建了个道观修仙炼丹竟然不假,只是这背后所做所为令人发指,若非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
“还以为是与世无争闲散仙人,才避过乱世之争,原来竟是视人命如草芥根本无视玉衡存亡的阎罗,这人心当真是……”
巽泽手段毒辣,藐视一切世俗权势,魅惑慕容黎,执明早已领教过,否则也不会愤怒出兵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