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章 销金窟(1 / 2)
亥时。
月色,如冰冷的流水般浸过山神庙。
巽泽携慕容黎推门而入,庙门中已经亮起红灯,殿内深处却黑洞洞的一片,仿佛一只在夜色中张开巨口的猛兽,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浓密的丛林中,隐约蠕动着几条黑色的影子,向山神庙悄悄滑来。
慕容黎并不急于取红灯,若有所思:“阿巽有没有发现那大汉手中的飞刀与他本人极不相符,他那双手布满老茧,是长期握重器形成的,真正使飞刀的手,茧应该在两指间。”
“他惯用武器长二尺,重九斤。如这木桩。”巽泽从供桌上拿起一截粗重的木桩,敲了敲神龛。
木击之声传进殿内黑洞去,愈添空寂。
朱红色神龛上端坐着一尊青衣神像,反射出一道幽冷入骨的碧光。
巽泽笑道:“那飞刀的主人是店主,他们是一伙的。”
慕容黎:“这就能解释得通为何他跑的时候要把店主的马车一同拉走。”
巽泽:“贼不走空,除了爱财,还吝啬,马和马车都价值不菲。”
慕容黎皱了皱眉:“古人言财不外露,你早知道他们是一伙的,如此张扬是有意让店主顺走了盘缠?”
店主身法虽然诡异,但想在巽泽手下偷盗逃走几率是零,除非巽泽放水。
巽泽扔下木桩,笑嘻嘻靠近慕容黎:“他们设这样的局就是想要我俩的金子,我可是大善人,自然要推舟做个顺水人情。”
之前未想通的事迎刃而解,慕容黎沉吟道:“如此看来长乐帮副帮主身份也应是假的,但是掌门信物为何出现在黑市?”
巽泽:“真正的长乐帮众人估计是死了。”
人死了,信物请帖啥的都能入黑市。
“你来销金窟,真的为了赚钱?”慕容黎暗笑,让店主偷了钱,又跑去水云间演那么一出戏不过是想来销金窟,这人真是随时都不忘获取金钱。
岂知这本来也是牵丝线主要的结果。
“我们钱丢了,吃了水云间一席,没钱付账一个时辰后就会在赏金名单上被人追杀,横竖都是个死,理所当然要来销金窟拼一把。”巽泽暗暗压低声音,眉峰微挑,“世家纨绔,不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慕容黎无视他的挑逗:“谁若还觉得你是一派掌门,必让瑶光医丞给他治治眼疾。”
巽泽笑眯眯道:“阿黎才是黎泽阁大掌门,我就是个跟班的。”
“世间怎会有你这种无赖。”创立黎泽阁,撒手就不管,也亏得弟子都是人才。慕容黎轻叹,上前一步,取了一盏明灯,捻出五根青香,递给巽泽。
“你可见过如此妙趣横生的无赖。”巽泽接过青香,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但是阿黎眼睛都不眨就抵了发簪,那可是我作为定情信物给阿黎的,可真叫人难受。”
定情信物?他给的东西不说几百,几十还是有的,鬼知道哪件是定情信物。
“信物不是弦月令吗?何时又成了簪子?”慕容黎揣着明白装糊涂,话说弦月“泽”字令才是下聘的第一重大礼,发簪顶多算礼,算不得定情。
巽泽继续哀怨:“虽然是因为阿虞给的簪子,那还不是许你一人以偏爱,反正我给簪子的时候就是认定了,你不是也没拒绝?”
那日杜鹃花下,巽泽取下仙鹤玉簪,任长发徐徐垂散。那日的晨曦光影仿佛照出前世今生的温暖,皆是来自面前如玉风流的这人,他竟生不出半点躲避推辞之心,任由玉簪轻轻别入自己发冠中。
如今想来仍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无法拒绝他。
慕容黎轻笑,话锋一转:“听说天倾山庄濮阳庄主与某位才子有着琴箫合奏的知音情。”
巽泽手中青香好像有些味道,顿时哑口无言,从哪里听说的,他怎么没听说?
慕容黎慢悠悠道:“我竟不知这世间除我之外还有人的箫技可绕梁三日,与丛竹流风所弹之曲媲美。”
巽泽连反驳的话都没有了。
慕容黎:“若是能得遇此人,本王竟想与之斗箫。”
“呸呸呸,哪个小王八蛋造的谣。”巽泽瞄了一眼慕容黎,笑吟吟道,“我与濮阳卿仅限于交易,交情都算不上。”
慕容黎饶有兴趣注视他,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濮阳卿,呵!
巽泽立刻道:“阿黎可还记得吟畔?”
慕容黎点头。他做成箫送给他的八剑之一,后八剑归一,化苍茫,启剑灵,吟畔也毁于一旦。后来也再没有一支箫能吹出吟畔音的空灵。
巽泽柔声道:“第一次给阿黎送礼,自然是要选最好的,所以便托濮阳卿调音落孔。”
慕容黎略微吃惊:“那支箫不是阿巽制作的吗?”
巽泽叹道:“世间万物我皆可学,独音谱晦涩难懂,能听其意,懂音魂。可要说吹出曲调就是要了老命,自然不能把控正确音调,濮阳家世代曲动天下,他调的音必不会差到哪去,我才找上的他,所以他大概一直以为我是那个能绕梁三日的箫师。”
在某个月夜,吹嘘奉承了一把濮阳卿所弹琴声美妙而已。
那可是为了送慕容黎箫才牺牲的色相。
他不可置信看着慕容黎,“阿黎不会怀疑仙鹤簪也与他有关吧?我发誓,那是我师父给我的,灵山灵器。”
“你们见面之时你可是戴着的?”
“送给阿黎之前未曾取下,自然是一直在发中。”
流水虽无情,落花并非无意。玉衡郡主与瑶光国主虽已昭告天地,四海共知,然武林只知黎泽阁阁主巽泽,并不知与玉衡郡主巽泽实乃一人,也就不知黎泽阁主与慕容黎的关系。
武林帖出自天倾山庄,出现在瑶光朝阳殿内,那么濮阳卿必是知道这层关系,作为取龙城镇城之庄,未制止谣言,其心昭昭。
慕容黎清冷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轻轻道:“故人之物,只要那位庄主不是眼瞎,当是能辨别。”
“你也怀疑水云间是天倾山庄产业?”巽泽点头,水云间可控制赏金名单,必然势力盘大,除了天倾山庄也想不出哪个门派还能如何豪横。
慕容黎微笑:“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丛林中枝叶一震颤动,月光隐隐错错,几条黑影如毒蛇般迅速游来。
慕容黎神色清冷,靠近巽泽道:“蛇已出洞,有五条,可要擒住?”
巽泽摇头,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不急,太少,蛇王未现。这样的小角色擒住也问不出什么,他们只会在脸上写着‘奉命行事’四个大字,然后伸腿瞪眼毒死自己。”
慕容黎若有所思:“难道不是因为你太懒,懒得出手?在你手中想死也是件很困难的事。”
“知我者,阿黎也。能借别人出手我就不想沾染这些污秽。”巽泽笑了起来,借慕容黎手中明灯燃香,“听说插了神香,就无人敢动销金窟的金客,不知道是真是假?”
漆黑的刀,苍白的手,扬起五道漆黑的光,向二人凌空飞来。
香,正好插入香炉里。
巽泽不躲不避,笑意凛然。
只听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嘶啸,一条长的出奇的九节鞭化为有形无质的影子,凌空弯折,朝漆黑的人重重抽去。
闷哼声响,似乎有黑影呕出鲜血。
青铜面具下的人开口:“授了神香,就是永夜楼的客人,岂容尔等在此放肆,诸位是要坏了行规?”
凌厉柔韧之极的鞭身迅速变软,在婆娑的月影中,化为一条狂暴凶猛的毒龙,就要再次电射而出。
销金窟的规矩就是行规。
五条人影显然有些忌惮,在黑夜中沉思片刻,转身,隐于黑暗。
鞭影闪烁,顷刻隐去,面具人走到二人面前,递出两副青铜面具:“请二位将面具戴好,随我进殿。”
慕容黎看看巽泽。
“规矩。”巽泽耸肩,接了面具,替慕容黎戴好,又把另一面戴在自己脸上。
永夜楼大门缓缓开启。
永夜楼并不是一座楼,它只是夜色赌场销金窟的代称,一个从来不会在白天出现的地方。
可它究竟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进来的路是暗道,出去的路也是暗道,暗道百八十转弯,就算拥有最惊人的记忆,也会在暗夜里迷失方向。
无论黑殿的暗道多远,都会有终点。
终点人声鼎沸,纸醉金迷,俨然是个逍遥极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