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世界(1 / 2)
“那么,”我问哥白尼,“这段时间我做什么呢?”
我问他的时候,他正在埋头整理一堆资料,他头没有抬起来,而是问了我一个问题,“大地上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提米?”
“上帝赐给君王,”我回答他,“君王将它们公平划分,分给贵族,贵族再赐予平民,于是众人享受这些财富。”
“皇帝会很喜欢你这样的观点的。”
“并非每个人都这么想。”我说的都是贵族们之间流行的论调,我想看看哥白尼会怎么说。
“实际上,”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却根本没有一个人真的相信。”
他站了起来,将一本厚厚的册子摊开在我的面前,“这是萨兰德的南方总督的报告。”
上面写着许多符号和划线,根本无法理解里面的文字。
“这是转写的文案,”哥白尼说,“所有的字母都按照顺序调换了,苏丹要阅览这份文案的时候,会有专门的侍从帮他把内容翻译出来。萨兰德苏丹有一个不成文的法则,每次翻译,都有三个人一起来,如果三个侍从翻译出来的文案不一样,他就不会看,而是把这三个人交给宦官去处理。出错的那个人会被剥夺财产,撵到乡下去种椰枣。”[]山那边的领主93
“上面写得是什么?”
“克里尔总督区十二年前的收获情况,以及牧民和定居人口的数量。”
“有多少人?”
“牧民有一万四千人,定居人口有四万七千人。”
“现在克里尔恐怕没有这么多人了。”我对他说,“这是全部人口,还是只算男人?”
“十四岁以上的男人。”
“克里尔的人口这么多?”
“实际上更多。”哥白尼对我说。“你猜下级贵族有多少人?”
“两千?”
“士兵都没有这么多人。”
“一千?”
“一百四十一个。”哥白尼说,“而且死后后嗣不能继承爵位,伊塔克也要被收回。这些人主要是伊塔克军官家族,也包括大部分的侍从官。”
“大贵族呢?”
“二十个人。”哥白尼指着一行文字说,“‘二十只喜鹊为您报喜’,这是一种隐晦的说法。”
“总督自己是什么爵位。”[]山那边的领主93
“贝伊。”哥白尼说。“他的爵位倒是可以被儿子继承,但是他的儿子需要在萨兰德苏丹做人质,直到他得到苏丹的友谊,然后。他就会加入苏丹的骑兵部队,直到他的父亲去世,他就可以继承克里尔总督区。”
“你想说什么?”
“你再想一想财富是从哪里来的。”学者对我说,“说句不相干的话,你去过矿井吗?”
“我去过。”
“我真没有想到。”
“我的眼睛就是那个时候被诺德人弄瞎的。”
“看来你还有许多的故事没有跟我数清楚。不过这个可以以后再说,你的眼睛也不是一定会瞎掉,虽然你的```,好了。矿井里面采矿的奴隶和民夫,人口众多,一般在矿井周围都会形成市镇和村落。你见过一个贵族走下矿井采掘出一枚矿石吗?”
“没有。”
“一百座村庄才会形成一个城市。这么多农民多余的粮食集合在一起,才会使得城市诞生并且繁荣起来。有一粒粮食是贵族们生产出来的吗?”
“没有。”
“城市每天要消耗大量的木材,石料与木炭,还有数不清的肉类和谷物以及布料。这些东西,可曾经过贵族之手分毫?”
“您准备让我一直说‘没有’吗?您问得每一个问题。都只有一个答案。”我回答他说,“这是个圈套,您是想听我说,贵族完全一无是处对吗?”
“猜测别人的意思并不高明。”哥白尼说,“我研究过许多的地区的资料。大体上来说,贵族一有机会,就一定会侵犯平民的利益。这是毫无疑问的。甚至许多的地区恢复了使用奴隶,这是一种倒退。不过萨兰德人有一种说法,万事皆有缘由。贵族何以为贵族,平民何以为平民。这件事情如果你听信教士的说法,那就是命运注定的事情,有些缠头的东方人甚至发明了一种思想。就是觉得命运的这种不同,是人在许多次重生和死去的过程里面,总要体验的经历。”
“缠头的家伙,不就是萨兰德人和克里尔人吗?”
“这只是个衣着习惯。在更东更南的地方,那里的人相信有数千位神灵。每个灵魂会寄托在不同的*上生活许多次。”哥白尼说,“好了,说回来,不管谁这么看这件事情,世界上大体如此,有人生而为帝王,有人生而为乞丐。实际上,这是注定的。”
“这和教士的说法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还是有一些的。如果你愿意听,我就会说一说。”这是学者和教士的通病,实际上,不管听者愿不愿意听,这些家伙都会立刻开始长篇大论。“萨兰德人征服他们现在占据的土地之前,原有的民族修筑了一种建筑,所有的民族其实也差不多都是这样,农夫和牧民占据了大多数,越往上,人数就越少。上帝不会亲手指定谁成为贵族,把他提高,也不会亲手指定谁成为农夫,使他降低。他创造了这个世界,把人类安排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之后,这个世界就开始自己运行了。人们能供养更多的人口的时候,村庄就变作市镇;工具不再灵便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好用的工具,于是所有的人都会去改良;在保护家园或者掠夺财产中诞生的勇士,逐渐得到了拥戴,然后他们又利用这种拥戴,逐渐的将利益锁定在自己的血脉上面。一切的事务,都并非凭空发生的。万事万物莫不是如此。每一个民族,大抵如此。无数的人口产生的庞大的财富,就好像融化的铸铁一样,浇筑出了世界的形状。”
哥白尼说的事情有一种平和的吸引力。虽然有些空洞洞的感觉,但是却还听得下去,“所以对某一个人来说,他可能痛恨贵族。痛恨自己贫困的命运。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但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对于我们这个时代来说,对于人和人之间妥协之后组成的国家来说,却必然有贵族也有平民,有富裕也有贫穷。人们不应该为自己生而为男或者女而感到愤怒,也不应该为自己生而为贫穷或者富有而感到惋惜。这个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它本身不代表正义,也不代表邪恶,它有自己的形状。在它的内部诞生的每一个婴儿,它都已经定下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