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个幕僚,一个败类(1 / 2)
旖景在堂屋左侧的外间,正从轩窗的缝隙观赏着春暮杀鸡儆猴,一边在心里替她暗暗叫好,越发为春暮前世的遭遇惋惜,一边看着莺声嚣张跋扈,心里不由冷笑——看来她只以为有宋嬷嬷做靠山,就能够为所欲为——不过前世也的确如此,想来这丫鬟后来随着去了楚王府,私底下也没有少按冬雨与宋嬷嬷的吩咐办事。
亏得自己还一直以为她是个可意人,寻思着要替她寻个殷实人家嫁了,真是把眼睛长在了胳肢窝里。
忽然见莺声发狂,直扑樱桃,旖景倒被吓了一跳,却见樱桃也不含乎,一伸胳膊就扭住了莺声的手,抿紧嘴唇也不说话,一双厉眼只不屑地盯着莺声。
这丫鬟果然有几分气势,若是心思纯正,将来倒堪重用,旖景默默地想。
却说春暮,见莺声还不知悔改,刚刚才平息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好,好,好个跋扈人儿……”却也再骂不出什么话来,只叫几个二等丫鬟把莺声拉开,又冲另一个丫鬟说道:“去禀了国公夫人,再请了杨嬷嬷来,说我们院儿里有个刁奴不服管教,让嬷嬷作主发落了她,无论是撵了出去还是拖去打板子,但凭嬷嬷处治。”
这话才让莺声彻底清醒,暗叫不好,这会子红雨还没调入绿卿苑呢,可不能维护她,若就这么被撵了出去,还不被老子娘一场好打随便配个小厮儿,自己也是气昏了头……再顾不得樱桃,又是一声干嚎,往地上一扑,抱着春暮的腿就哭了起来:“春暮姐姐,都是我被气昏了头,并不是不服,你大人大量,就饶了我这回吧,以后再不敢了,如果真禀了国公夫人将我撵了出去,哪里还有活路,看在咱们相处多年的情份……”
旖景在窗子里看得直摇头,心说这还真是能曲能伸又能演,做个丫鬟可惜了,看来春暮又得心软了。
这时夏云也劝道:“姐姐就饶她一回吧,也不是什么大错,你又一贯是个宽和的……若因为这小事就撵了她,也难保旁人不会议论五娘苛刻。”
旖景远远看着夏云温顺老实的“好人”模样,唇角冷笑渐增,她惯知夏云是个不理闲事的人,怎么唯独就为莺声求起了情?还把她这个主子也拉了下水,莫非这时她已有了外心,把宋嬷嬷看作了将来的主子,听见莺声与红雨要好,就忍不住为同一阵营的人求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实在是至理名言。
春暮本来是有些心软了,听了夏云的话却觉得心里又是一噎,心想难怪五娘最近对夏云生疏了,今日又说她也当罚,自己还不明所以,原来这丫鬟果然有了外心,一个奴婢,竟然敢拿五娘的名声来为旁人开脱……
却不待春暮回应,才从院子外头回来的秋月刚好听见这话,虽不知眼前这大张旗鼓的场面是为那般,立即就踩着结实的步伐过来,杏眼冲夏云一瞪:“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一个不服管教的奴婢,依据府规本就该撵了出去,哪里说得上是五娘苛责?难道要容这些不服管教的刁奴无法无天,才是宽容大度的,若是如此,国公府的规矩又置于何处?还是姐姐认为府里的规矩定得太过严苛了?”
一番话把夏云说得心慌意乱,连连摆手:“我哪里是这层意思,不过是为五娘的名声考虑。”
“你若是真为五娘考虑,就不该说这话,就是听见旁人这般议论,也该大耳刮子甩了过去!”秋月双手叉着小蛮腰,一张小脸上的神情十分坚定,义正言辞的模样让一旁看戏的旖景大感欣慰——好丫头!实在有杨嬷嬷的风范。
夏云讪讪地退了一步,心虚地垂下了头。
那莺声一看形势不对,暗骂了一句夏云多管嫌事,银牙一咬,把什么颜面尽都扯下来先抛到阴沟里——眼下要紧的是留在绿卿苑里,怎么着也得等着春暮出去,红雨进来,再报今日之辱。
举手就往自己脸上咣咣地甩着巴掌,嘴里哭求着:“春暮姐姐,我当真知错了,无论怎么罚,都是心服口服,只求姐姐就宽恕我一回,别告到国公夫人跟前儿……以后就算做牛做马,我只记得姐姐今日的好……”
春暮见她耳光打得实在,胸口噎着的气才消了下来,方才作罢,让她起来,又对夏云说:“我今日与五娘出去,嘱咐了你盯好院子里的丫鬟,莺声本该当值却去了与旁人闲聊,只有樱桃一人忙前忙后,难道你就没有看见?”
夏云怔了一怔,心里暗暗叫苦,今日红雨进来,先就给了自己一盒子蜜枣糕,又喊了莺声与几个二等丫鬟去荷塘榭说话,红雨是宋嬷嬷的孙女儿,又是世子的丫鬟,惯常就爱来绿卿苑的,她哪里好阻止,心想横竖还有樱桃在屋子里清扫,五娘与春暮也不在……
忙堆着笑道:“是我疏忽了。”
“莺声偷懒当罚,你疏忽大意,管理不善也应当罚,同样也罚你一月月钱,你可服气?”
才吃了秋月一顿排揎,夏云哪里还敢不服,连忙认了,心里却酸酸涩涩地不是滋味,原来她也听说了春暮的亲事儿,心里头半是为自己将来担忧,有一半也很是妒嫉。
她不同于家生子们,只是个外头买的丫鬟,爹娘为了给弟弟治病,就将她交给了人牙子,当时险些被卖去了妓院,可巧国公府要买几个使唤丫鬟,出的钱竟然比妓院还多,那人牙子就荐了她去……后来听说弟弟还是死了,爹娘在锦阳待不住,不知流落去了哪里。
她起初不过是个三等丫鬟,靠着老实肯干才入了大长公主青眼,提拔为二等,让跟在五娘身边,后来五娘有了自己的院子,她才被提了一等。
一等丫鬟虽说活计轻省,也算风光体面,但因着没有家人依靠,夏云不得不自个儿为将来操心,一来她不如春暮谨慎能干,二来也不如秋月秋霜伶俐讨巧,五娘对她不亲不疏,她也实在学不会奉承主子,想到将来等五娘出阁,她必是会跟着陪嫁去别的府上,如果不得五娘欢心,通房、妾室她是不肖想的,可又不甘心配个管事。
管事说穿了也就是家奴,将来她的子女依然摆脱不了奴籍。
因此一听红雨说春暮要嫁官宦子弟,夏云就红了眼,意识到宋嬷嬷的重要性,若是自己也能讨好了她……宋嬷嬷不会只有一个侄孙吧……就算去给那等人家作妾她也是愿意的,毕竟将来的子女不再是奴籍。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哪里还敢得罪了红雨?甚至巴不得把这两祖孙供奉起来了。
春暮这样的家生丫鬟,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苦楚呢,夏云满怀酸涩地想着,却老老实实地认了罚,不敢有半个字的抱怨。
一场杀鸡儆猴,满院奴婢心惊,听春暮说了个散字,恨不得拔腿就跑,扫院子的扫院子,修花草的修花草,在廊子里候命的也不敢再交头接耳,只有樱桃神色不改,依然去屋子里头当值。
春暮又去安慰了几句挨了打的小丫鬟铃铛,才与秋霜一同回了旖景跟前儿,刚巧听见秋月在回禀打听来的消息——
“果真是闹起来了,听说那伶人就住在清平坊,是镇国将军置下的两进宅子,将军夫人今早带着一帮下人打上门去,险些没有一把火烧了那地方,着人将那伶人打了一顿,好像冲小娘子也动了手,镇国将军这才被激怒了,回来就寻将军夫人的晦气,不知是不是果真对夫人动了手,但夫人的确回了镇国公府,老王妃都没劝得住。”
旖景心里觉得惊异,不知这伶人与私生女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难道因为自己重生,一系列事情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可自己重生与镇国将军在外头养外室又有什么联系?一时也想不透其中的关联,干脆暂时抛开,问秋月与秋霜:“你们可觉得我今日太苛刻了些?”
“这是什么话,要奴婢认为,五娘早该收拾这些个刁奴,惯常偷奸耍滑不说,又喜欢私下里议论是非,尤其是那个莺声,最是个刁钻跋扈的,院子里十个小丫鬟,谁看见她不是心惊胆颤,如果祖母眼下还管着绿卿苑的事儿,早把她发落了。”秋月依然是心直口快。
秋霜却担心地看了看春暮,苦笑着说道:“姐姐莫怪,秋月一惯如此,说话不知道琢磨一下。”
秋月这才醒悟,笑着去拉春暮的手:“不是说姐姐的错,姐姐一惯敦厚心软,若不是如此,也容不得我与秋霜淘气了。”
春暮失笑:“原本也是我的不是,不该一昧的心软,你说得没错。”
旖景又问丫鬟们:“你们觉得那莺声是不是真的心服口服?”
这次是秋霜先出了声儿:“心里头抱怨是难免的,可她还敢如何,究竟今日也是她的错。”秋月跟着点头频频,只春暮到底年长些,想得周全:“以奴婢看来,她只怕是装的样子,但若今日坚持发落了她,未免有些小题大作。”
旖景深以为然:“正是如此,要对丫鬟们立规矩,也得按章程来,不能无缘无故就罚人,还得有矩可依。”
“五娘放心,这些天奴婢会盯紧了莺声,若她真悔改了万事大吉,若再出什么幺蛾子……那可就是自寻死路。”秋月立即请命。
旖景十分赞许:“那你可得不眨眼地盯着,从现在开始。秋霜跟着我去一趟松涛园吧,既然洲哥哥今日休沐,想来大哥哥今日也不用去国子监的。”
春暮情知五娘是为了自己的事,满怀感激地在后头一路目送。
苏荇已经十五,自然不会居住在内院,松涛园位于国公府东路,除了经二门走夹道过去,穿过梅花林绕过镜池,也可以从沐晖楼外东侧的角门到达。
阴沉了好些时日,今天总算阳光明媚起来,旖景坐着肩與——绿卿苑离松涛园委实有些距离,她今早在马背上颠簸了两圈儿,本就疲累不已,后来一见到虞洲,仇恨唤醒了她骨子里倔强,只觉得疲劳尽消,可这会子卸了劲儿,又觉得膝盖往上酸痛得几乎不是自己的血肉,走一步就像踩在了棉花上一般,为了自己与身边的秋霜着想,还是让两个婆子抬了肩與。
一路上,但见草木森碧、琼花似雪,扑面清风里,暗香馥郁,仰面是一碧如洗的天空,云层有如浮絮,轻移慢卷,随聚随分,令人心旷神怡……美好温暖的季节,是能让人暂时忘却仇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