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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千里家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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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康初年十二月十八日,仙人峡之战大捷,英睿皇后斩岭南王于南霞县城楼之上,一番功绩尚未传入汴都。

汴都皇宫,太极殿。

兰灯初掌,小山高的密奏堆在明黄的龙案上,火漆幽红,字戳如刀,灯影之下淌血一般。密奏皆以墨锦裹着,唯有最上头的一封装在明黄锦囊之中,步惜欢的目光落在其上,那眸波不知是惊讶,还是欢喜。

还以为她一出宫就如同那飞鸟入林、大鲲归海,一门心思都在百姓事天下事上,竟还知道念着家事念着他?

步惜欢瞅着家书,似瞅着心上那人,如山的奏章皆放一旁,先将那明黄锦袋提了起来,如此迫不及待,他终究是太欢喜。

可锦袋一提起来,他就怔了怔这么厚?

难道不该是薄纸一张,书行两行,照旧是那句“我很好,勿念”之词吗?

步惜欢少见地露出些许诧异之色来,随即便打开了锦袋。但信封抽出的一瞬,男子的眸底却忽起惊澜,只见信封上封着火漆,漆上盖着的赫然是个“淮”字!

算算时日,这信送出时,她的确该在淮州。可她身在神甲军中,若写家书,应盖私印,纵然她不讲究,盖的也该是神甲二字,怎会盖淮南道的军印?莫非事情有变,此信并非家书,而是军机要事?

步惜欢速速拆了信,明润的手指捏着泛黄的信封,竟有些发白。可见信的刹那,他怔怔地看着那皱巴巴的家书半晌,惊澜如潮水般渐渐退去,眸底慢慢漾起春波,一层一层,烂漫醉人。

这的确是家书,薄纸一张,书行两行,照旧是那句“我很好”之词,只是“勿念”换作了“盼安”。纵然寡言,却如甘露,抚平惊绪,安了他的心。

只是为何皱成这般?

心中疑惑着,步惜欢拿开了眼前的家书,目光往下面那张皱得更狠的书信上一落,少见的呆了呆。他从未有过这般神魂抽离之态,似被人施了情蛊封了穴脉,许久难动。

意外、惊艳、诧异,乃至受宠若惊,男子的眸底刹那间明华照人,似人间银花火树,热闹欢喜。

大殿里静悄悄的,唯有翻动家书的声响,男子看得极慢,每翻一页总要耗上许久,每翻动一页,男子眉宇间的缱绻之意总会深几许,唇边的笑意总会浓烈几分,待看到最后一页那龙飞凤舞杀气腾腾的“想你”二字时,终于忍不住伏案大笑。

殿外的宫人吓了一跳,谁也不曾听陛下这么笑过,初时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殿内,笑声许久方歇,步惜欢伏于案上,兰烛照着侧脸,半张容颜,含尽春风。

不知不觉间,他重头再看家书,好似能透过手中一封封皱巴巴的情信看见女子提笔纠结的神情。他敢断言,这一沓厚厚的家书里,唯有头一封和最后一封才是她想写的。第一封被她揉了,大抵是怕他新账旧账跟她一起算,而那些荡气回肠深情缠绵的千古绝诗,有些只写了上阙便揉了,想来是衷肠还未诉完,她便把自己给肉麻坏了吧?

他从来不知道,一封家书能把她难成这样,但正因为得见这一封封揉烂了的家书,他才如此欢喜。

男子垂眸笑着,眸波似海溺人,他看着家书,不知看了多少遍后才执起笔来,蘸着朱砂,似批阅奏章般在家书上画了两道红圈。

鹊桥,长江。

他是该把这家书再传给她,让她给他释释疑呢?还是

罢了!还是莫要传给她了。这些家书既然揉了,想必原本是弃了的,定是哪个下人心细,一并偷偷传入了宫。这差事虽不知是谁办的,可一旦把家书传回去,这人势必要暴露,这可不成,他还想留着此人,日后多办些这样的差事呢!

步惜欢笑着将家书收好,瞥见火漆,疑问复来,遂将家书收入怀中贴身安放,这才取了本淮州的密奏看了起来。他随便从小山般的密奏上头取来一本,刚阅两行,瞳眸骤缩,那贴身收着的家书也没能使他心安,反倒忽生烫意,叫他出了一身惊汗!

她在淮阳城?!

步惜欢一目十行,阅罢之后又取来一本,大殿之中似生暗风,兰灯照着奏折上密密麻麻的陈奏,幽幽笺光在男子的眉宇间掠过,似千里之外的刀光剑影,一掠间,惊心动魄。

神甲军中诱敌现形,夜审敌计,败岭南军于大莽山!

折道淮阳,平叛问政,出赈灾良策,平商户之怨,夜审叛党,临机决断!

神甲军、淮州军和淮州刺史府的奏折里事无巨细,满满都是她出宫之后的作为和护他于危难的良苦用心,步惜欢看着最后一本密奏,神情恍惚,仿佛又见那年,他身在行宫,面前密奏如雪,写满她从军的一路。当年,她为的是亡父,救的是一军之兵,一村之民,而今为的是他,救的是这半壁江山,南兴万民。

她比当年成长了太多,而他也不再如当年那般受人所制了,他绝不会让她再历那孤守上俞村之险!

“月影!”步惜欢唤了声,话音落下,殿内多了个人,他的目光却仍在手中的密奏里,“传旨邱安,皇后抵达岭南之日即是淮州发兵之时!迁延半日,朕拿他是问!”

这些密奏里皆未提及青青审过叛党之后的事,想来要过几日才能收到淮州的密奏,但他不能坐等!青青逼许仲堂传信给岭南王,有取信岭南王之意,她应该想要替何氏前往岭南,伺机拿下岭南王!此举太险,哪怕她能拿下岭南王,也难以孤军深入。青青并非鲁莽之人,他相信她拿下岭南王后的第一件事定是奏请朝廷出兵,把平定岭南之务交给朝廷,自己则率神甲军前往南图。可岭南离汴都千里之遥,一来一去颇费时日,岭南王拥兵自重二十余年,四府三十九县中遍是他的亲信部众,朝廷晚用兵一日,就等于多给他们一日应变的时间。

兵贵神速,不能等!等则生变,她会有险!

“范通!”月影退下之后,步惜欢放下手中的密奏,从旁又拿起一本来。这本奏折一直摊开着,乃是淮州刺史刘振的奏折,上头是有关赈贷之策的陈词奏请,“宣陈有良、傅民生和韩其初进宫议事!”

三人奉旨觐见之时,宫中已传更声。太极殿内宫毯瑰丽,暖炉生烟,步惜欢披着大氅融在龙椅里,闭目养神,似睡非睡。

殿内翻动奏折之声极轻,时不时的有抽气声传来。

岭南欲对神甲军用蛊,事先竟被皇后娘娘看穿了!

她竟敢改道淮阳城!

这治国之论!

这赈灾之策!

这雷霆的手段!

还有,何氏竟然勾结南图密使,密谋被擒,谋夺后位?

捧折太监将密奏分放成三堆,三人轮番阅看,耗了大半个时辰,最终连韩其初都被惊着了。

“启奏陛下,以微臣对皇后殿下的了解,她恐有擒岭南王之意!”韩其初将陈奏叛党受审的那本奏折合起,急奏道,“娘娘胆略过人,又善察人心,岭南王很有可能会栽个跟头,此乃平定岭南千载难逢的良机!微臣以为应即刻传密旨给邱总兵,命淮州军尽早发兵岭南,不可等前方军报传来朝中再用兵,那时就迟了!”

“旨意早已下了,这会儿传旨的人都该出城了。”步惜欢阖着眸道。

韩其初稍怔,随即深深一恭,面容上有难以掩饰的激越之色。此番南巡之计,陛下可谓计之深远,原以为能将朝中奸佞和淮州叛党一打尽,皇后再潜入岭南,顺利抵达南图就已经是大捷了,没想到皇后在南下途中有此惊世之举!他第一次觉得,南兴有如此帝后,兴许可以一举定江山!

“三位爱卿以为,那赈贷之策如何?”这时,步惜欢坐直了身子,将何氏勾结南图密使之事抛去一旁,先问起了赈贷之策。

韩其初回过神来,瞥了眼陈有良手里捧着的奏折,露出一抹苦笑。他跟随皇后多年,都被这赈贷之策给惊着了,就莫说左相和傅老尚书了。

陈有良和傅民生此时的确惊意未定,两人凑在一起,把刘振呈来的奏折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逐字琢磨,生怕遗漏了任何不可行之处。可是此策并非空想,皇后把一切利弊都考虑到了,连个从鸡蛋里边儿挑骨头的缝儿都没给人留。

“娘娘真不愧为后也!”陈有良捧着奏折,憋来憋去,只憋出这么一句来。他实在想不通,暮怀山敦厚老实,除了验尸,在其他事上皆无长才,可以说是个平庸之人,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女儿?

傅民生满面红光,指在奏折的手都在颤,“回陛下,黔西偏远,民生困苦,老臣治县二十年,深知储粮之重。臣曾施行过多次屯粮之策,皆因仓储与施济难以平衡而收效甚微。赈贷之策奇在贷上,既可济民,又可丰仓,长远计之,能济民,能赈军,可富国!刘刺史称此策利在粮仓,功在社稷,老臣以为实非夸赞之词!此策的确利民利国,待朝局安定之后,可行朝议。”

“自古以来,政施改革皆在利弊权衡之间,从无千年无弊的万全之策,但赈贷之策非但利在当下,而且于国于民皆获利深远,其利远大于弊!臣以为,如见弊端,颁布法令严加约束即可。”陈有良附议,面色复杂,耳边仿佛仿佛还能听见皇后当年之言我不坐你的刺史椅,不要你的惊堂木!给我一间空屋,两把椅子,天下须眉行不得之事,我行给你看!你这个州官问不出的凶手,我给你问!倒要让你瞧瞧,仵作替不替得了州官之职,女子行不行得了男子之事!

那天,她没坐刺史椅,如今已贵为一国之后。

那天之后,她行的的确是天下须眉难行之事,每一桩都足以惊天下。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女子,的确不让须眉。

傅民生和陈有良皆有过常年治理地方民生的经验,这并非韩其初之所长,故而他只笑道:“微臣附议!”

“好!那就等此间之事了了,再行朝议。”步惜欢倦倦地抬了抬手,范通意会,命宫人将密奏都收了回来,“这些密奏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朕倒是有兴致等着看何家何时会收到消息。”

韩其初道:“叛党以为事成,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让消息传入都城,微臣估摸着,顶多再有个三四日,城中就会有风声了。何家只要不蠢,就不会在这之前进宫奏事,否则就等于告诉您他们在淮州有眼线。”

傅民生道:“娘娘察事如神,断不会有错,何氏勾结南图密使,不知此事襄国侯可知情?”

“他知不知情姑且不论,他孙儿一定知情,那日可是何少楷领着他妹妹到朕面前自荐的。这兄妹俩,一个志在前朝,一个志在后宫,何善其中庸半生,倒是养了两个敢谋大事的好儿孙!”步惜欢漫不经心地随手一拂,龙案上堆如小山的奏折噼里啪啦地翻到了地上。

陈有良三人忙跪了下来,一时间没人敢再吭声。

听圣意,何善其是知之有罪,不知有过,何家兄妹意图谋害皇后,这刀动到了圣上的心窝子里,看样子是要严惩不贷了!

“趁这两日尚且风平浪静,卿等回府好好歇几宿吧,等朝中闹起来,可就睡不着觉了。朕乏了,跪安吧。”半晌后,步惜欢融进龙椅里,又阖眸养神了。

“是,臣等告安。”三人一齐跪安,随即退出了大殿。

孤月当空,三位天子近臣立在大殿门口,迎着湿寒的冬风,却谁也不觉得冷。

重重宫墙防不住寒江上吹来的风,汴江上封了大半年,这回要生大浪了

太极殿内,步惜欢不知何时已在窗前,月光洒落窗台,他抬手轻握,却握了一掌霜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为夫只想朝朝暮暮,上天何忍叫我们长受相思离苦?”

这离愁别恨刚尝了月余,他便觉得人间夜长,不知何日是佳期。

“罢了,与其苦盼,倒不如仗剑而行,披荆斩棘!”步惜欢松开掌心,放那一掌月光离去,转身往后殿去了。

这夜,步惜欢没回寝宫,说是歇在太极殿,殿内的灯烛却一夜未熄。

次日,步惜欢连夜宣见近臣的事露了些风声出去,皇后南巡的意图尚且叫人琢磨不透,朝臣一听说此事,纷纷算起了日子。南巡的仪仗早该到淮阳了,淮州水灾刚退,赈灾之务繁重,凤驾必定会在淮阳城中多停留一段时日,莫非是淮州的密奏到了?

近来,左相陈有良和兵曹尚书韩其初在早朝之时政见多有不和,百官对二人旁敲侧击,无人不想打听密奏之中所奏何事,竟至于圣上连夜宣召左相等人议事,一夜未眠。可无论如何打听,陈有良和韩其初都不肯透露半个字,傅民生下了朝更是干脆称病不见外客。

三人守口如瓶,宫里却一连三日有风声传出。

听说,圣上一连三日夜召近臣到太极殿中议事,这些近臣里除了陈有良、傅民生和韩其初,还有汴州总兵徐锐、龙武卫大将军史云涛,三天之内,内外八卫的统领被连夜宣召了个遍!

百官听着宫里的动静儿,心中惶惶不安,隐隐觉得出了大事。

果然,三天之后,流言传入了汴都城中淮州都督许仲堂勾结岭南王起事,血洗刺史府,皇后被擒!刘振和邱安被迫交出官印和兵符,淮州已落入叛党手中多日!

都城炸了锅,百官聚在宫门外跪请陛见,一个时辰之后,宫门才开了。

“圣上有旨,宣襄国候祖孙觐见!余者不得聚于宫门,有本明日早朝再奏!”范通宣了旨,瞅也没瞅百官,转身就往太极殿去了。

百官眼睁睁地看着何善其和何少楷进了宫门,心中越发惶然。

淮州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不然圣上这几日为何频频夜召武近臣进宫议事,为何深居太极殿内,又为何夙夜不眠?岭南和淮州起兵谋反,江山岌岌可危,圣上当然要压着密奏,不敢朝议了。今日眼看着纸里包不住火了,这才宣见何家人入宫,这是圣上前阵子与何家生了嫌隙,怕江南水师也在此时谋反,有意要召见安抚吧?

江山本就失了半壁,却再失两州,皇后又落入了叛党手中,南图皇位更替在即,北岸大燕虎视眈眈,这风雨飘摇的朝廷究竟还能苟延残喘几日?

大厦将倾,大厦将倾了

“陛下”何善其老眼含泪,一进太极殿就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快平身,朕对不住爱卿!”步惜欢从龙案后走出,亲手将何善其扶了起来。

何善其受宠若惊,摆着手哭道:“陛下无需自责,当初老臣告诉过心儿此行有险,她不听劝,今日之事早该在意料之中。只是她到底是老臣的孙女,念在她对陛下是真心实意的份儿上,老臣求求陛下,一定要想法子救她!”

步惜欢道:“她有功于社稷,朕岂能见死不救?再说了,朕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淮州落入叛党手中的。”

“那老臣就放心了。”何善其拿袖口拭了拭眼角,此话他是信的,圣上腹有乾坤,怎会任由叛党宰割?他一连三日夜召近臣议事,应该已有良策了,“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明调大军,暗遣死士。眼下非用兵不可,可战事一起休期难料,且刀枪无眼易生险事,故而朕会遣死士混入淮阳城中救人。”

“”只是这样?

何善其默然,这并非奇策,只能算是无可奈何之举,难道南兴真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圣上回天乏术了吗?

何少楷陪在一旁,恭谨地低着头,眼里却有嘲弄之色。若真有奇策回天,圣上何至于夙夜难眠?淮州沦陷那么大的事何至于一瞒三日不行朝议?

“不知陛下打算调遣哪路大军?”这时,何善其问。

“关州军。”步惜欢长叹一声,意态忧愁,“眼下能调的也只有关州军了。”

何少楷一听,再难装聋作哑,于是问道:“敢问陛下,何不命水师南下淮水,与关州军合围淮州?”

他一开腔儿,何善其便转头看来,眉头暗皱,目光警告。今日他本不想带孙儿一同进宫面圣,奈何府里两天前就收到了淮州沦陷的消息,当时消息尚未传入汴都城中,他怕进宫面圣就等于告诉圣上何家在淮州有眼线,惹得圣上猜忌,于是便在府里熬了两日。他年事已高,受了两日焚心煎熬,今日已有精神不济之感,少楷担心他,保证在宫门外候着,绝不惹事。可没想到,圣上将他一并宣进了太极殿,进了宫门后,他一再地告诫他莫要冲撞圣上,他怎么就管不住嘴?

何少楷把眼帘一垂,权当没看见。

步惜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朕岂会不想用水师?可一旦水师南下,岂不等于自撤屏障?到时也不必平叛了,直接迎元修过江便可。”

“臣说的不是江南水师,而是江北水师。”何少楷瞄了步惜欢一眼,见他背衬明窗,锦龙环身,眸光似日光,淡凉薄寒。纵然江山危矣,他依旧雍容矜贵,这骨子里的尊贵气度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俯首。何少楷慌忙俯首,心头没来由地生出股恼意,于是继续谏道,“大江北岸畏惧的是我朝水师之众、战船之威,有江南水师镇守汴江足矣!而今正当用兵之际,陛下何不命江北水师兴船南下,助关州军对淮州形成水陆合围之势,以平淮州之叛?天下皆知江北水师曾是西北新军,擅水战亦擅马战,如此精军,若命其走河道登陆淮州,定可与关州军里应外合,重挫叛党!”

这一番谏言义正辞严,可何善其一听就明白了孙儿的用意,刚要开口斥责,便听步惜欢漫不经心地道:“江上行船难掩行踪,一旦江北水师兴船南下,叛党必能猜出朕用兵之意,倘若事先埋伏,江北水师莫说是与关州军里应外合了,只怕一登岸就会被围杀于淮州境内。水陆合围之策并非不可行,但需天时,若江上无连日大雾,朕就是想用此计,也得顾及五万将士的性命,爱卿说是不是?”

步惜欢问着,唇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方才那凉薄的目光仿佛只是错觉。

何少楷却心头一惊,忙请罪道:“是,微臣救妹心切,思虑不周,请陛下降罪!”

“爱卿不过是出个兵策罢了,兵马又无损失,何罪之有?”步惜欢的话里虽没有怪罪之意,却未宣平身。

何善其听了,已知龙颜不悦,哪知何少楷仿佛未觉,竟借机道:“陛下,臣想请命领兵伐逆!”

何善其大惊,怒极攻心之下,眼前一阵泛黑!

“哦?”步惜欢睨来,似笑非笑。

何少楷道:“叛臣作乱,朝廷有难,微臣理应报效皇恩!臣请随关州军赴淮州平叛,望陛下恩准!”

“胡闹!你乃水师将领,如何领兵马战?况且何家一脉单传,你妹妹已经受困于淮阳城中,你若再在淮州出了什么事,叫朕如何跟你祖父交待?朕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妹妹救回来,江上的防务就交给你祖父。男儿志在报国是好事,可也得分时候,你想建功立业,日后有的是机会。”步惜欢斥罢,睨了眼何善其。

何善其忙恭声道:“陛下放心,老臣今日就登船布防!”

“那就辛苦爱卿了。”步惜欢转身回了龙案后,取了本奏折便批阅了起来,淡淡地道,“朕尚有折子要批,跪安吧。”

“是!老臣告安!”何善其睃了眼上首,忍着心头的绞痛厉色道,“还不跟祖父回去!”

“是,微臣告安。”何少楷叩首起身,随祖父却退而出,窗影掠在脸上,若风起于山岭,湖波未生,暗影已动。

何善其一回府就宣了府医,待药熬罢,何少楷端着药去了祖父房里。

“祖父”

“跪下!”何善其卧在榻上,气息虚浮,老态尽显,“自圣上亲政起,你惹了多少事,你说!”

“祖父,先把药喝了吧。”何少楷端着药碗跪在榻旁,孝敬恭顺之态与面圣时判若两人。

何善其扬手一打,药碗翻在虎皮毯上,声音沉闷,如石落地,“你妹妹被叛党所俘,你献策救人倒也罢了,竟想趁机除掉江北水师!你以为你的心思圣上看不透?你竟还敢奏请领兵出征!咱们何家光水师的兵权就够圣上忌惮的了,他岂会让关州的兵权落入你手里?更别提是眼下这种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江山岌岌可危,圣上的帝位不稳了,今日面圣才敢如此大胆?!你难道不知连日来圣上将徐锐、史云涛和内外八卫的统领宣召了个遍?他防着都城生变呢!你不表忠心倒也罢了,竟敢显露这种野心,你是想把圣上逼急了,在江山倾覆之前先诛灭何家满门,是不是?”

何少楷没吭声,只是把碗拾了起来,起身出去了。少顷,又端了碗药回来,跪在榻前说道:“祖父,身子要紧,先把药喝了吧。您先喝了药,孙儿有事要禀,事关妹妹的。”

说罢,他将药吹凉,递了过去。

何善其睁了睁眼,浊目里露出狐疑之色,他不知孙儿有何事禀告,但太清楚他执拗的性子,于是只得强压住怒气,将药喝了。喝罢之后,才有气无力地道:“何事?”

何少楷将碗放到桌上,回身伏在榻前,附耳嘀咕了一阵儿。

何善其双目猛睁,忽然咳了起来,“你们你们咳咳!”

何少楷直起身来,笑意凉薄,“祖父也别怪妹妹,她对圣上一片痴心,怎会甘心将后位拱手他人?只不过,妹妹被那黑袍女子所骗,事先并不知淮州会反。她一心为后,若事先知道此行会危及陛下的江山帝位,她是绝不会去的,可如今木已成舟,祖父觉得岭南王会放妹妹回来为后,让我们何家跟圣上成为一家吗?假如圣上派人救妹妹时得知了她与那黑袍女子之间的约定,又将如何?圣上本就猜忌我们何家,如若知晓此事,必治我们一个通敌谋逆之罪!何家早就没了退路,那何不一不做二不休?”

何善其咳得厉害,喉肠之间如穿剑而过,含血怒道:“好!好!你们都长成了,敢密谋大计了!可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就算我们何家与岭南王里应外合夺了南兴的江山,你以为就能得到北燕的封赏?你姑祖母当年与元贵妃结下的仇,你忘了?元修登基后是如何清除异己的,你也忘了?你以为他一统大兴江山之后会允许何家继续掌着江南水师的兵权?你以为何家对元家称臣就会有好下场?你太天真!”

“天真的是祖父。”何少楷嘲讽地看着榻上的老人,“祖父真的老了,自爹过世起,您就变得前怕狼后怕虎,事到如今了,竟还在权衡对谁称臣才能保住何家,怪不得当年姑祖母会死在元贵妃手中,我们何家真的太缺魄力了。”

“你、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祖父为何总想着追随旧主还是另择新主?我们为何不能像元家那般摄政于国,号令君臣?”

“什么?”

“我们可以先夺宫权,再传信岭南,诈降北燕。北燕帝和岭南王必不会放心将汴都城交到我们手中,势必会派亲信率大军前来接手,到时我们便可挟圣上号令汴州、关州两军及内外八卫,伏杀敌军,拿下率军之将!祖父别忘了,圣上渡江时曾俘获了北燕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季延,他至今还被圈禁在汴都城中,他祖父镇国公可是元修的启蒙恩师,元修会不想救他回朝?再说了,江北水师里有几个将领可是西北军的旧部,他们背叛元修追随皇后,元修难道不想除之而后快?我们有这么多的筹码在手里,何愁不能与北燕和岭南交涉?一旦交涉起来,那势必如两国议和,旷日持久,足够留给我们清洗朝堂的时间了,就像当初元家那般。”

这一番话,何少楷说得轻描淡写,何善其欲起无力,咳得直捣心口,“你你想效仿元家,也不看看你的对手圣上也好,元修也罢,岂是那么容易被你拿捏的?这期间出一星半点儿的差池,就会让何家满门万劫不复!”

“难道一心为臣,我们何家就会有好下场?圣上已经与我们生了嫌隙,就算碍于何家之功不便动手,我们何家的荣华富贵到如今也就算到了头儿了,待祖父百年之后,等待何家不过是日薄西山罢了。既如此,何不一搏?”

“如若败了呢?”

“败即身死,何惧之有?”

“你不惧一死,可有想过你妹妹?她身陷淮州,一旦你诈降惹恼了岭南王,你妹妹的性命乃至名节,你可有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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