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党争(1 / 2)
“永平这事,背后摆明了是有人在操纵!”张元功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造了多少痴男怨女?殉情赴死的也不在少数,怎么就何氏这次闹得这般大?”
“朝廷有最低薪资和做工时间的法规保障,工坊待遇比田家好,一个女工辛勤一月,便能靠自己养活一家,那些织坊什么的要做活精细的,大多只招女工,故而里头不少逃婚的女子,平日里也经常有跑来抢人的,怎么就这次闹得这么大、搞得直隶震动?”
“永平府断何氏案,尊的是纲常正道,也没有违反大明律,最多也就是不近人情、对那工坊连坐罚款、对乡绅坐视渎职这点小错,天下官府哪家没犯过几个错?怎么会引起这般大的风波来?”
张元功喘了口气,敲了敲桌面,嘿嘿一笑:“何氏案平日怎么看怎么普通,但却引发永平的大罢工,搞得天下震动,若没有人趁机在背后造势,我这英国公的位子,今日就让给你们孔家!”
“去!小小英国公,我还看不上!”孔闻音白了他一眼,挠头问道:“这般说来,何氏案难道又是那些反对新政的家伙在背后搞鬼?是要借何氏案和永平的大罢工来抵制新政了。”
“可以啊,会举一反三了!”张元功和张简修对视一眼,一起哈哈一笑,又一起摇了摇头:“可惜你想错了方向,何氏案和永平的大罢工还真和那些反对派没什么关系。”
“这事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张元功耐心的解释道:“背后推波助澜、引风造浪的不是那些反对派,而是受新政之益成长起来的豪商新贵.....周老大说的那个词叫什么?哦,资产阶级!”
孔闻音完全懵逼了,不敢置信的问道:“为何啊?那些豪商新贵靠着朝廷新政赚得盆满钵满,为何又要给朝廷造乱呢?”
“就是因为赚得盆满钵满,所以他们开始追求自己的政治地位了!”张简修回答道:“知政,你应当知道,我大明两百多年,一贯是歧视商贾的,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依着太祖的法度,商贾连穿衣都有约束,而工者虽说地位稍稍比商贾高些,但也高不到哪去。”
“为何如此?因为我大明是个农为本的国家,将近九成人口是农户,靠着土地吃饭,哪怕是士绅豪勋乃至天家贵胄,大多也靠着土地赚钱积财,而开工坊就要和农地抢水抢地抢劳力,行商贾就会使土地产出之物价格升贬不定,造成差价的损失。”
“朝廷税赋靠农业、天下财富靠农业,一旦农业不稳,则朝廷有倾覆之危、天下必然动荡不安,故而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首重农事,士农最为关键,而工商不过是个添头而已。”
“但随着我大明开海通商之后,情况却完全不同了,海外带来的巨量的粮食和高产作物,让土地的价值飞速贬值,从土地上赚取不到什么财富,反倒是工商因此兴旺发达,在朝廷税赋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从业之人也越来越多。”
“周老大说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今大明的经济基础,逐渐由原本的田地转向工商行业,上层的政治格局自然也会因此受到影响,前姚安知府,如今的百泉居士李贽所倡导的‘四民平等论’和‘民授论’便是这种情况的表现。”
孔闻音点点头,李贽在当今大明实在太过出名了,不单单是因为他在报纸上和新政反对派的轮番笔战、舌战群儒的神勇表现,还因为他的观点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从一开始的“四民平等”,发展到后来的“天之立君,本以为民”的主张,直接开始质疑皇权天命的正当性,也因此被张居正革职下狱,最后还是远在朝鲜的朱翊钧下旨把他放了出来。
但李贽却毫无收敛,自号百泉居士,继续不断宣扬着“民授君权”的思想,今年何氏案爆发后,李贽也发文支援,以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恋爱的故事来批判“父母之命”的纲常,主张婚姻自由。
张简修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李贽和何氏案,表面上只是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语、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婚姻之事,但实际上,却是我大明的经济基础的改变,对整个社会和以往的纲常礼节带来的冲击开始逐渐显现了。”
“种田争水都需劳力,女子创造不了什么经济价值,故而社会视女子为猪羊货物、纲常条条框框的压在女子身上,但如今她们也能入场做工,也能赚钱养家、也能创造经济价值,以前的纲常规矩,又如何能再用到她们身上?”
“还有那些资产阶级,他们交着那么多的税、创造着那么多的财富,但政治地位却依旧低下,什么人都能踩上一脚,好比这次的何氏案,一个乡绅能公然闯入工坊抢人、能满大街骚扰工人、能打砸辱骂工坊,永平府的税赋八成靠着当地工坊撑着,在其中却毫无作为,看在这些资产阶级的眼中,会如何作想?”
“没有政治地位,赚再多的银钱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家里瞒着你说门亲事,可以强闯工坊把你抢回去;乡绅一时之怒,可以砸了你的工坊;官府征银无数,却不会为你说上一句话;朝廷若是想走回老路,一纸禁令便能禁了你的产业!”
张简修叹了口气,在桌上点了点:“何氏案就是个引子,这场罢工,还有那三条要求,是那些资产阶级的一次试探,他们和工人们一拍即合,都在试图争取自己的政治地位、突破传统的纲常伦理,以此保证自己的权益和财富不被其他阶层和官府肆意掠夺。”
“原来如此!”孔闻音完全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案件之后还藏着这么深的背景,惊诧的问道:“周老大一贯倾向于那些资产阶级,这次他们提出的要求我看也不过分,为何不干脆答应了他们,先把永平的罢工安抚下去再说?”